首页 » 电影 » 恐怖片 » 修罗雪姬2：怨恨的恋歌

今天下午看了《修罗雪姬2怨恨的恋歌》，心潮平静，久久不能起伏（呃，倒了……就这样吧）。本来看了网上的介绍，以为只是象《白发魔女传2》那样的以圈钱为目的的狗尾续貂之作，想不到，这部续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但继承了上一集的复仇主题，加以深化和升华，而且制作上的精良毫不逊色，最重要的是，前作中潜伏的社会批判的暗流在续集中做了一个大爆发，让鹿岛雪的复仇之旅有了更为深刻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感。对那些不了解日本历史，或者纯粹只是想看个乐子的人而言，这种背景并不重要，Cult电影无非就是看个风格而已，可是看完这两部“美女动作片”之后，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编导的一番匠心，这种匠心把源自明治时代的戾气和怨气透过画面，以一种极为风格化的方式呈现出来，直到30年后的今天依旧那么撼人心魄。 谈《修罗雪姬2》之前先得谈谈同样出色的《修罗雪姬1》。我对这部传闻已久的日本剑戟片名作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好，三年前从网上下下来的版本颜色老旧，拖着看了看，无非血浆加摆酷，中间还出现了女童裸体的镜头，根本没什么大场面，我以为这不过是一部卖弄暴力和色情的西红柿血浆电影，就删了。想不到这一错过就到了三年后。 重逢《修罗雪姬》是在碟市上，《胜者》的双D9南辕北辙，把2001年重拍版的简介放到了封面上，又是时空穿越、又是美少女公主，还颇费心思地印上了“《杀死比尔》日本版”的字样。可惜这种种“卖点”和剧照一放在一起就捉襟见肘了，浓浓的老胶片感和70年代的海报分明在告诉买家：这里面是两部如假包换的老电影。我要的就是这个老电影。 抽一个下午，拉上帘子，《修罗雪姬1》开场扑面而来的红色雪花带出一股恶狠狠的怨念，一个女犯在监狱里难产，牢友们劝她保住自己要紧，她却拼死也要生下孩子，孩子终于降生了，母亲用“修罗雪姬”为孩子命名，愿这个在雪夜出生的孩子坚定不移地走上复仇的修罗之路。不解的人问她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为何如此拼命，在女犯的述说下，影片的原委才慢慢展开。 原来明治初年，刚刚推翻了幕府统治的日本政府为了扩大军备，大量征募成年男子入伍。在岛根县会见郡的古市村附近，三男一女四个恶棍在乡民中散布流言，说军队里有一群白衣魔鬼，专门抽取年轻士兵的鲜血卖往外国（日本的“采生折割”？），在一片人心惶惶中，他们宣称如果缴纳钱财的话，可以帮村民免除兵役。为了让这个谎言更像真的，他们带领村民在村外截杀了新上任的小学教师，只因为他身着白色西服，然后又残忍地杀害了与他同行的幼子。教师的妻子被他们关在谷仓里凌辱了三天三夜之后，被其中一名恶棍正景德市带到了江户，她就是鹿岛雪（修罗雪姬）的母亲鹿岛小夜，这个有着令人赞叹的忍耐力的女人终于在一次受辱中找到机会，刺杀了这名仇家，自己也被捕入狱，获判死刑。 入狱后的小夜自忖无望生还，仇家却依然逍遥法外，于是开始勾引监狱里的男人，终于让自己怀上了身孕，并拼死生了孩子，她把为家人和自己复仇的希望全寄托在了这个婴儿身上，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 小夜生下雪姬之后就死了，无罪的婴儿被牢友带出了监狱，托付给一位前幕府大臣，今日隐居深山的一位老僧，“你身负的血债太多，菩萨也救不了你”（这位前大臣身上恐怕也背负着对新时代的怨念），雪姬在他的地狱式训练下成了一名身手出众的刺客，长大后下山报仇。 雪姬的身世便是如此，影片把背景设定在了明治维新初期的“血税暴动”之中，新政府为了最快地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实现富国强兵的梦想，推行各项措施的手段相当强硬，民间自然也少不了借此浑水摸鱼的小人，正是这些靠着混乱的时局发迹的恶棍造就了雪姬一家的惨剧。从这个意义上说，雪姬简直就是在日本向近代转型这一“大时代”下枉死者们的怨灵凝结而成的化身，我们没法将她比作西式的“复仇天使”，天使后面倚仗的是神威，而怨灵的化身靠的完全是被牺牲的小人物们死而不休的怨气。 于是一切杀戮和报复就顺理成章了，雪姬身着华丽的和服，手持油纸伞，伞柄里暗藏她唯一的兵器一口短剑，在一个咸与维新的时代里，雪姬挥舞着旧时代的兵器，追杀着一个个仇家，毫不留情地取下他们的首级，然后带着染血的华服款款离去。 《修罗雪姬1》的情节设定颇有悬念，当年的仇家如今一个比一个更有权势，复仇难度越来越大，其中更发生了“爱上仇人之子”这样容易滑入窠臼的情节，不过因为包袱抖得巧妙，完全不让人觉得俗套。最后的一幕，雪姬杀光了所有仇家，也失去了爱人，带着弹伤蹒跚在雪野上，迎来了仇家的女儿的一刀（《杀死比尔》或许从此处得到了灵感，设计了那个黑人小女孩的角色）。太阳升起，完成了一生使命的雪姬倒在雪地上，仿佛回到了人生的起点。《修罗雪姬1》就这样画上了句号。 在《修罗雪姬1》的故事里，雪姬为复仇而生，随着仇人伏诛，她的人生意义已经完结，所以看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这个故事已经没有发展余地，续集恐怕真的只是续貂之作了，谁知大谬不然。《修罗雪姬2》的情节和人物刻画甚至更高一筹。 《怨恨的恋歌》在时间上紧接上一集，雪姬在逃亡中被捕，秘密警察头子菊川私下释放了她，条件是帮他监视共产主义分子德永乱水，并搜寻一份有关叛乱的文件。混入乱水家的雪姬逐渐感受到家的温暖，乱水并直言，菊川所要的秘密文件其实根本与叛乱无关，而是他借维护治安之名捕杀无辜知识分子，从而爬上警察局长宝座的证据，乱水将文件交与雪姬保管，并计划不日公诸于众。不料菊川先下手为强，逮捕了乱水，雪姬听乱水的话到贫民窟，将文件交给他在那里行医的弟弟德永金子。菊川并在乱水身上注射了黑死病菌放回，知道丈夫必死，绝望中的德永夫人自杀式攻击了警察局。埋葬了哥哥和嫂嫂，金子也身染黑死病，自感命不久长，决意利用文件为贫民窟的人向政府勒索财物。菊川假意答应，实则半夜率警察以隔离黑死病为由焚烧贫民窟，侥幸生还的金子与雪姬在朝拜神社的路上截住了菊川，最终金子与菊川同归于尽，雪姬又一次走上了孤独的路。 与第一集比起来，第二集的视界更为深远，影片把时代背景设定为日俄战争时期，大街上到处是开往前线的士兵，连孩子唱的儿歌也与时局有关，这是个风起云涌的动荡时代，刚刚跻身列强的日本急不可待地在远东地区与沙俄展开了较量。对外的扩张伴随着对内的压榨，潦倒的贫民们聚集在东京的四个贫民窟，这里流氓横行，乌烟瘴气，却住满了生机勃勃的劳动者们。以菊川为代表的政府官员恶毒地诅咒这里的贫民是“蛆”，是“疯狗”，亟欲除之而后快，而仁心仁术的金子医生却对这里的居民充满了同情。和哥哥乱水不同，金子不想改良社会，更不想发动革命，这个从日俄战场上侥幸生还的士兵只想为活生生的人减轻痛苦。拿到文件之后，他从没想过将它公诸于众，想的只是为四个贫民窟里的居民争取到一点钱和粮食，想不到反而招来大祸。因为是商业片，导演专注于情节，对贫民窟里的生活没有太多交待，但还是可以看到那里住着佣人、下层手工业者和退伍归来的失业军人，可以说，贫民窟体现着日本在近代化过程中积累起来的所有社会矛盾，是乡民向市民过渡的中间地带，失业者的天堂，资本家的廉价劳动力源泉。贫民们是日本走向近代化的真正推动力，却也是最容易被官僚们牺牲的人群。雪姬复仇的勇气源自金子的爱，金子复仇的勇气来自对贫民们的爱，这种爱既是具体的，又是广阔的，有了这种爱作为支撑，雪姬才有理由在第一集杀尽了仇家之后，重新挥舞起复仇之刃。 《修罗雪姬2》导演藤田敏八不愧为讲故事的好手，最后的大厮杀做了充足的铺垫，先是乱水之死、夫人之死，然后是金子患绝症，然后是菊川火烧贫民窟，雪姬先是毅然代表金子去要挟菊川，然后是杀出官邸，最后是救出金子，两人一同前往截杀菊川。当两人最后出现在石阶的尽头时，本来得意洋洋的菊川好像看见死人一样目瞪口呆，那种感觉，除了“神兵天降”之外无以形容，动作电影里的Cult味油然而出，让人跟看到变形金刚降临地球一样激动（很遗憾，那也是电影版《变形金刚》里唯一还有点味道的一段）。看着金子把那份文件掏出来晃了晃，信手一扔，举起剑来，那叫一个酷，我心里都在跺着脚喊“没得说，动手吧！”有了这种铺垫，最后的血流成河才能让人爽得起来，这才叫动作片。不然就是张式武打（跟侠字不沾边）电影里的炫技了，只可惜了程小东。 说到杀阵场面，《修罗雪姬》一二两集都只能算作及格，关键是扮演雪姬的梶芽衣子身手不济，动作缺乏说服力，她在花絮的访谈里透露，当年的杀阵场面自己并不熟练，全靠了跟她配合的一干龙套，他们都是专业人士。不过话说回来，美女、和服、血浆和断手断脚组合起来本身就足以产生视觉上的冲击力，DVD封面上的英文简介更直接，“看美女如何收拾一群男人，把他们切成一片一片”。第二集为了配合剧情需要，除了最后的大战之外，雪姬没有穿她的招牌和服，不过导演的悉心调度下也都颇有可观之处，影片开头杀出墓园一段用手提摄影机跟踪拍摄，一气呵成，从山上开始，直到将一名杀手砍落池中作结，悬念贯穿始终，完了雪姬还蹲下抄起染血的池水喝了两口，一方面说明雪姬毕竟是女子，恶战之后需要喘息，另一方面更表现了她血腥生涯里培养出来的韧性，算是神来之笔。还有众警察围捕雪姬一段，以波涛澎湃的大海为背景展开，相当可观。 仔细体味起来，《修罗雪姬》里面镜头都很有味道，当作艺术片来欣赏亦不为过。仍以海边拘捕一段为例，厌倦了逃亡生涯的雪姬眼望着山上的金子，背后翻滚的波涛象征着内心的暗流汹涌，最后终于弃剑受缚。另有一段，在宠物墓园里，雪姬听乱水诉说志士们的惨死时，心中受到触动，周围被风吹得嗒嗒作响的墓牌很好地衬托出了人物内心的动摇。诸如此类的镜头还有很多，看得出导演藤田敏八的功力。看见网上有人说《带子雄狼》是用艺术片手法拍出来的商业片，老实说我真没看出来，第三集里最为人称道的一段抒情镜头完全是跟叙事脱节的，在这方面如果说《修罗雪姬》是块玉石的话，《带子雄狼》充其量就是块玻璃种而已。 谈谈演员，雪姬的扮演者梶芽衣子外形大过演技，这个面色苍白、身材高挑，长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的女子确实很适合扮演漫画人物，不过在拜祭母亲和杀死情人几场戏里的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辜负了导演丰富雪姬性格的安排，倒是第一集最后俯在雪地里的那一声嘶喊比较动人心魄。她自己在花絮也承认“当年还很生涩，自己今天回头去看，恨不得重演一遍”。不过我想对一部漫画改编的电影而言，或许外形才是导演最需要考虑的吧。最谢天谢地的是，在这么一部女性动作片里，导演没有循电影俗套给女主角安排什么色情镜头，连穿着上的暴露也没有，足见创作态度的认真和对故事的自信。 第二集里的其他演员阵容也非常强大，原田芳雄扮演的金子演出了落拓男儿背后的柔情，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这个演员了，特别是看了《暗杀龙马》之后，同是粗犷型的，比三船敏郎好太多。值得一提的还有日本著名导演伊丹十三，在第二集里面扮演乱水，由一位充满社会关怀的导演来扮演社会主义者，真是再贴切不过。 两部《修罗雪姬》都以明治时代为背景，就我所知，在日本剑戟片中极为罕见，第一集起于明治初年，第二集最后一幕是日本国旗下狼藉的尸体，充满了政治意味，字幕写道：“此为1907年，神圣的明治维新即将结束。”修罗雪姬的复仇故事贯穿了这个日本奋发图强的火热的年代，故事本身却是冷峻的、悲伤的，雪姬游走于荒郊野外，荒冢古寺，与举国狂热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一心一意地贯彻着自己的复仇理念。这种理念不是现代的，也无关民族国家的大计，完全是传统社会里的血仇观，一报还一报，一命抵一命，雪姬不懂什么国家大事、阶级斗争，她要的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公道。在那个动荡的大时代，精英们踩着老百姓的头颅爬上高位，又用国家大义剥夺了贫苦人反抗的权利，雪姬代表的正是明治维新这个大时代里，被人用改革的名义所伤害的大多数人。她身穿和服，脸色苍白，仿佛一个来自旧时代的幽灵，在这个火器主导的世界里用旧世界的兵器维护着旧世界的道德，她冷冰冰的眼睛仿佛在告诉那些不择手段的精英们，被他们伤害的人终究会回来，带着怨气砍下他们的手、脚和头颅。 淹没在时代进行曲里的一段哀歌，这就是我对两部《修罗雪姬》的总结。 一般来说，Cult电影是为娱乐而制作的，嚼着爆米花俯视之即可，然而看完《修罗雪姬》之后，我却不禁要正视，乃至仰视了，从流派上讲，诞生于70年代的这两部作品开创了后世Girl with Gun类型片的先河，从思想性上讲，漫画作者小池一雄、上村一夫和导演藤田敏八在片中灌注的人文关怀直到今天仍有着巨大的现实意义。看完电影，我不禁在想，大陆电影几时才能拍出这种平民视角而又气势饱满的动作电影来？想了又想，还是不想的好。 正题说完，讲一点八卦，江湖传闻该片直接启发了《杀死比尔》，刘玉玲和乌玛决斗的一场更直接引用了其主题曲。这首歌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是主演梶芽衣子自己演唱的，我把中文歌词放在这里，根据英译改了几处。  《修罗之花》（The Flower of Carnage Lady） 悲伤的雪降落在死寂的早晨，迷路的狗在嚎叫，木屐声划破空气，我肩负着银河的重量，我的伞把我引向黑暗不归路，我是个行走于生死边缘的女人，多年以前就已经没有了眼泪。所有的同情、眼泪和梦想，雪夜和明天都没有意义。我身陷于复仇的河流中，早就忘了自己的女儿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