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简介
尽管《缉魂》的主要演员和幕后班底都来自台湾，但电影剧本取材于大陆科幻小说《移魂有术》，同时也有大陆电影公司资金的注入，电影在改编与制作思路上，表现出一种互相拉扯，他既想放入更多台湾在地的元素，譬如巫术、譬如同性恋，同时为了安全过审，又不得不约束这种放纵的想象力，最终呈现的电影文本，不自觉流露出在性别议题上的认知陈旧与观念落伍。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个是厌女，一个是对同性恋的肤浅理解。
电影作为一种承载幻想的艺术，观众总希望在电影里看到一些既基于现实、又超前于现实的理念与故事。当同性恋是社会禁忌的时候，我们希望有电影可以讲述同性恋，譬如1997年的《春光乍泄》，譬如2001年的《蓝宇》；而当平权运动进入到同婚纪元，我们希望电影对于同性恋以及同性恋情感关系可以有更多元的想象，这也就是2020年的台湾电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观众口碑褒贬不一的原因：无论是题材的选择，还是故事的讲述，《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都可以说是了无新意，并未有超越《蓝色大门》或者《女朋友，男朋友》的地方。
很遗憾，在2021年面世的《缉魂》，他对同性恋的理解更为粗糙而陈腐。
电影原著小说写作于2012年，作者为大陆70后男性。小说中的人物关系相对简单，也并没有LGBT人物的出现，着意在描写移魂技术，表达人心的贪婪与不可捉摸。电影在改变时，加入凶杀、破案、奇情等元素，同时也大刀阔斧地改写了老王与万博士的人物关系，并且很神奇地刻意无视台湾社会在平权运动上取得的进步，从而催生了王世聪这个“华语电影史上最阴毒、厌女的同性恋”。
王世聪身为本片核心的反派人物，我们不妨一一列数他都做了什么：
1． 2014年，碍于社会压力骗婚，婚后又冷暴力妻子唐素贞，导致唐素贞陷入抑郁症。患病后的唐素贞，从一名科学家变成邪教信徒，健康状况不断恶化，终于在得知真相后自杀；
2． 2030年，继续骗婚，诱使孤女李燕，参与人体试验，实施移魂手术，谋杀李燕精神本体；
3． 2031年，复本王世聪起意谋杀原版王世聪，同时嫁祸给自己的儿子王天佑，差一点导致王天佑锒铛入狱，获罪无期徒刑。
我们梳理故事之后不难发现，王世聪之阴暗与邪恶，已经远远超出了性取向给个体带来的压力与束缚而可能导致的个体作恶的范畴。这个人物即便不是同性恋，他与万宇凡不是同性情人而是单纯的工作伙伴或上下级关系，依然不妨碍故事的展开。更何况台湾社会在2019年已经实现同性婚姻合法化，王世聪又何苦在此之后的十余年间，仍着力掩盖自身的性取向呢？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电影在改编小说时，一定要将王世聪设定为同性恋呢？当看完电影之后我们就会知道，因为只有这样玩弄人物的性别属性，电影的结局才会给观众带来震撼，电影的戏剧化张力才可以拉到最大。
一个人的性别，又可分为生理性别与性别认同。本片不断转换人物的性别，先是男性王世聪魂穿女性李燕之后，他与万宇凡的人物关系，从社会大众看来，就从同性恋变成了异性恋。而当电影结尾，梁文超的意识进入李燕的身体，他与妻子阿爆在狱中重逢，从社会大众看来，他们就从异性恋变成了同性恋。观众哗然，直呼牛逼牛逼。
本片如此轻巧、随意、粗糙地将性别作为玩转叙事的工具，恰恰是不懂酷儿理论的表现。同时也是在恶意消费同性恋群体。一段情感关系的成立，理应包含双方对人体外在生理特征的认知。有的案例，事主生理性别是男性，自我认同是女性，但他喜欢的又是女性。这就使得事主更接近于是跨性别者。为了让自身的性别认同与身体性征吻合，他需要接受程度不一的性别重置手术，能作为“她”——让事主更舒适的身体与社会认可的身份——来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在此我不想猜测作者或者导演、编剧的自大，他们只是知识匮乏，欠缺酷儿理论学养。
与此同时，我想指出，本片的“神结尾”，其实是有几分自相矛盾的。由于移魂技术的不成熟，当王世聪夺取李燕身体之后，并不能完全覆盖李燕灵魂本体。李燕2.0，是王世聪和李燕灵魂的复合体，她的人格是不稳定的，这也直接导致了李燕2.0与万宇凡反目成仇，他们情感关系的破裂。本片在此已经表明了：爱情的投射对象，并不能简单、机械地随着灵魂而移转。所以当结尾李燕3.0出现，她的身上既有梁文超的灵魂主体，又有王世聪和李燕的灵魂碎片，她的人格想必是更加不稳定的。那她和阿爆之间的“爱最大”，到底有几分永恒的意味？本片显然无法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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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本片厌女的部分，已经成为创作者的思维定势，无所不在。片中出现的三个主要女性人物，都是欠缺主体性的。
譬如阿爆，身为警官，为了所谓“家庭完整”的观念，她可以摒弃职业操守与专业度去隐匿证据，助纣为虐。认为女性更容易情感用事，这恰恰是一种偏见。刻板印象X1
又譬如唐素贞，她原本是一名科学工作者，当她遭遇骗婚，家庭关系不睦，她向邪教寻求精神寄托。这一点倒是和大陆电影《再见，南屏晚钟》不谋而合，想到两岸之间存在这种“共识”，倒是让人忍俊不禁。但不好意思，我们早已在2018年看过《谁先爱上他的》，认识生猛、可爱的同妻刘三莲了。同样身为受害者，大妈刘三莲况且可以随着平权运动的发展、社会整体对同志群体认识的提升，而接纳自己的过往，与同志达成和解，展开新一页的生活。直男创作者执迷于技术发展，却又罔顾边缘群体的人权进步，对社会发展想象的贫瘠，由此得以窥视。认为同妻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刻板印象x2
再譬如李燕，她是最值得引起观众注意的。她的命运是唐素贞悲剧的复刻。她甚至更惨一些，她彻头彻尾是一个工具人。
李燕1.0在本片中的存在非常短暂。她来自社会底层，原本的她是一个孤儿，在王世聪创办的抚幼院长大。她搬进王世聪豪宅那天，一个淡薄的身体独自背着一个蛇皮袋，拖着一个行李箱，她所有的家当就是这些。此后不久，她在王世聪的欺骗下，签署同意书，参与RNA大脑修复技术人体试验，仅仅三天时间过去，年轻姑娘李燕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有观众认为李燕这个人物拜金，嫁给老头等着继承遗产。这也是王世聪和万宇凡用来欺骗自己的说辞。但我认为，李燕嫁给老年王世聪，不无几分报恩的心态。她从小就接受王世聪善意的馈赠，加以宣传舆论的灌输，王世聪在她心目中是一个完美、慈善的形象。她对王世聪是没有防备心理的。王世聪心安理得地将李燕作为盛放自己意识的容器。
而当检察官梁文超想要彰显正义的时候，只有王天佑的正义回来了。李燕3.0此时还要担当一个慈母的角色，对王天佑温情喊话。这显然也是一种男性凝视的想当然：青少年男性的健康成长离不开母爱的关怀。压根不管王天佑是否会感到错乱：啊不就是你串通警方修改证据害我去坐牢的吗？
电影创作者到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们急于将剧情推向想象中那个牛逼的结尾。观众甚至无法看到梁文超良心道义上的挣扎。他本可以在法庭上袒露案件所有的真相，是王世聪杀了王世聪。但他不。他也要利用李燕，去谱写他的真爱无敌。
至此我们可以说：《缉魂》电影叙事的成立，通篇建立在对年轻女性生命的敲骨吸髓之上。甚至原本代表正义一方的梁文超，最后也成了共犯。来自男性创作者的社达思想，在此刻暴露无遗。
*感谢水泥，他对本文多有帮助
